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鋦碗老者

橋口是雜巴之地有許多沒有腳後跟的人。我小時常聽父親說這話,並提醒不要惹他們。「雜巴」是土語意思近似複雜、紛亂。「沒有腳後跟」就是來路不明,無牽無掛,抬腿就走的人。我對父親的話不以為然,街坊鄰居都知根知底八輩子做什麼一清二楚。父親說當然現在是了,舊社會可不是這樣。解放後他們消失無蹤無影。有的說這些人過去負案在身,解放了地主惡霸垮台了他們才敢回家;有的另有陰情逃到另外一個地方過著背井離鄉的日子。

    現在想起來我很佩服父親,他是個哲人。現在我們居住高樓大廈左鄰右舍一無所知,進屋鎖門老死不相往來。尤其是租房賃房的亂七八糟天天是新面孔,不知誰是誰令人眼花繚亂。父親的話又回想在腦海,躲進小樓成一統不管隔壁天翻地覆。

    我的印象裡小時侯常見一個眉清目秀有三綹鬍鬚的鋦碗老頭,身上擔子壓彎了腰 走起路來擔子上的一對小銅鑼叮噹作響,那是廣告器材人們聽到就知道鋦碗的來了。他住在荒蕪的馬家大院東一小間磚棚子裡,狹窄只能容身,木欄杆做門,冬天掛一件百褶棉簾。馬家大院原是旅店後來蕭條只剩下三間有模有樣的南房無人居住,院內棗樹叢生,是我們捉迷藏的好地方。

    好奇是孩子們的天性,高房大屋吸引不了我們,老頭的陋室像磁石吸引我們。老頭的神奇在於與眾不同:那時橋口街都吃運河水,老頭卻吃海子水。別人都用水桶挑水,老頭卻用瓦罐拎水。別人都用大灶小灶做飯,老頭卻用三塊磚支鍋燒柴做飯。尤其老頭冬天取暖做飯的兩用爐小巧精製,我們紛紛效仿提著小爐亂竄大街小巷煙火點點。我至今不明白小孩子為什麼喜歡水火?

    小時整天圍著馬家大院轉模仿老頭鋦碗:先找一截小木棍,一頭綁上鐵釘子,再做一個弓子套上就成了鑽子。那時家家戶戶穿土布衣,用土盆、土罐、土甕,就是土陶製品。因為便宜我們鋦好了也沒人用。俗話說沒有金剛鑽別攬瓷器活。這話千真萬確。我們對著瓷器再怎麼使勁也無濟於事。鑽頭打滑我們在碗上敲個麻窩再鑽照舊無能為力。金剛鑽是什麼?我們始終沒有見過。只見老頭喜形於色鋦盤鋦碗那小小的銅釘光彩熠熠。

    一次天色已黑老頭沮喪的回來,放下擔子拿著簸萁匆匆地走了。父親說他的金剛鑽丟了。我的天啊,那是他的命根子。父親說不要緊,他把那兒的土掃來慢慢地淘就能找到。他撮了一簸萁土熬夜果然找到。我問父親金剛鑽多大?父親說小米粒大小。我的天啊,那時沒有電燈靠煤油燈他是怎麼找到的?

    我不知道老頭姓氏名誰。文革有一場運動叫清理階級隊伍,人人登記,戶戶過關,我才知道老頭姓李名秀珍。好一個文雅的名字,像個女人。老頭在街上就一個朋友就是華老媽媽,經常去她家串門。我們是鄰居一來二往,父親和他攀談起來知道他曾走南闖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說起曾經的輝煌他喜形於色,講起哈爾濱的傳奇。哈爾濱大城市,大商店,大櫥窗,大玻璃,大裂紋,大麻煩,大老闆,大傷腦筋。老闆找他問有辦法嗎?他說我是小爐匠就會鋦。他因難見巧把大玻璃用銅釘裝飾成梅花狀鋦好,不經意以為是成心雕刻的梅花圖呢。歎為觀止名噪一時。

    我以為老頭孤身一人,無兒無女,後來了個老太太說是他兒媳婦,幫他洗洗涮涮。以後這個兒媳來往頻繁,把老頭打扮乾淨利落。華老媽媽說兒媳婦來得勤是因為老頭的孫子娶媳婦需要老頭的錢。果然孫子結婚後兒媳婦不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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