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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疑地看著愛情遠去

好幾年,我和她一直用極大的制約和耐力與她安靜地相處著。
  然而,愛是不甘沉默的。那天,看完音樂會,已經很晚很晚,我送她搭末班車,天飄著細雨,好像下著朦朦的情絲。在樹下暗處,我隱約地看到她那閃光的眼,我挨近她,真想吻她,可正當她微閉雙眼時,末班車到了,我們的面頰僅僅匆匆地接觸了一下,後來她告訴我,那夜她睡得很沉,夢中笑出了聲。
  約會那天因遇到幾個中學時代的好友,被他們不容分說地拉著搡著進了餐廳。儘管在飯桌上我裝著很開心的樣子,輕輕地碰著杯,但我心裡很沉重,沉重得看到滿桌佳餚都沒有顏色。我不住地看窗外,每走過一個女孩,我的心便怦怦地跳,儘管那些女孩根本不可能是她。約會的時間早就過了,她一慣守時,她等得一定很心焦。事後,我知道她足足地等了兩小時。過了幾日,我們又相約時,我自己提前了兩個小時,我在人來車往的路邊孤單地過了兩小時,我似乎在體驗她的那份心情,在一次次的無望中感到平衡。她聽說後,只給了我一句:「傻冒!」但我想她的心一定會被這兩小時的傻所打動。
  我們唯一的一次旅行是在廬山,那時是深秋,山上的綠黃色點綴了許多色彩,但不知是不是從天邊一陣陣飄來寒氣。只有白雲纏繞的景致,依舊顯出百般溫柔。我們每天在無人的小徑擁著漫步,沒有心思看風景。然而,我們都掩抑著內心的秘密和激動,述說著許多無關我們愛的消息。最後的一日,我們都沒有說話,只是走著,像在數著台階,那步履聲在靜靜林中顯得格外清晰,那有節奏的聲音真像心跳,單純而令人心慌,我忍不住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你怎麼不說呢?」她反問。我心裡明白,我們害怕離別,卻企圖凝固這美好的時光。
  她赴美的一切手續都辦好了,她來告訴我。隔著桌子對視的我們似乎都顯得很平靜,我故作微笑地說了一長串美國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羨慕之類的話。其實,那時我的心在顫抖,在品位心酸的滋味,而我從她眼裡也看到了潮濕。分手時,她把寫有出國確切時間的便條遞給我。她一定是讓我送她,可我深知這次別離的所有意義,更怕她看到最後一刻我軟弱的一面。我沒有為她送行。
  從美國寄來的第一封航空信裡,她告訴我,臨走的那刻,她在候機廳裡的人群中一遍一遍搜尋,每一張面孔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最後,她往我辦公室撥電話,那時是晚上七點,她分明知道沒有人接,但她還是讓長音響了很久,直到登機的鈴聲響過,直到父母推著她進了甬道,她說她在飛機離地的最後一刻,冥冥之中仍確信我在某個看不見的地方向她招手。讀到這裡,我第一次有了想大哭才痛快的衝動。
  我們開始把所有的情懷寄托在航空線上,一旦收到她的信,我會把信帶到一個特別好的地方拆開,就像我寫信要找一個特別好的地方一樣。因為我要用心看她的心,我要把我的心裝進薄薄的紙裡。她的每一封信,我會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再閉上眼,用心去感受,然後發出一串很長的歎息。
  兩年以後,大洋那邊的信明顯稀少,有時一個多月才有一封很簡單的信。最後,我一直擔心的那封信終於來了,她說她很執著地愛上了一個人,接下去有一大串無可奈何的句子。這封信給我的那段感情畫上了句號。我不顧眼眶濕熱,視線模糊,還是一遍遍讀下去,似乎在尋覓她從前的影子。我找出她寄給我的每一封信,把它們裝進一個很厚很大的袋裡,我覺得我在把她的文字很仔細地撕成一丁點一丁點的,然後丟撒在垃圾桶以外的地方。我猜想如果把它們統統燒掉,也許會發出特別纏綿的聲音。我的心被分裂的痛楚佔據著,可不知為什麼混合了許多輕鬆,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竟然體會沒有愛的幸福。那時我們確實愛著,而我也分明珍惜她。我終日患得患失,惶惶欲碎的心臟充滿了不安和危機。我無法沉醉,必須清醒著,警戒著,隨時調整著一言一行,生怕傷及到她,哪怕只是淺淺的皮膚,似乎愛情像風兒一樣隨時會飄去。其實,我只是被懸蕩在幸福與憂傷之間,不能自主。每一分鐘,假想的絕望便要經過一次。因為我的心是如此地不平靜,所以在我們獨處的日子裡,在筆紙之間,那愛透露著猶疑和冷靜。我一次次走到愛的跟前,卻不知一次次正在與它錯身。原來,因為太在意,竟然沒有投入。當愛情離開,並且確定已經走遠,到了萬水千山以外,於是,我把遺落在幽會地點的對話重新拾起,我聽見那一聲聲清淡如水的話語,原來都是最深沉的承諾;那每一次臨別的瞬目和旋身,原來都是最熱切的難捨難分,當我驚見到愛的完整與美麗時,愛早已關上了大門。沒有了愛,我沉浸於一種單純的寧謐祥和之中,因為我確知,從今以後,我不必擔心還有什麼可以失去。可是,一個個有關的細節常常喚起我的回味,也許生命中有些東西最令我感動,最令我不捨。就像愛是一場夢,卻有人情願留守在夢裡;就像愛是一首難唱的歌,卻有人在嗓子裡哼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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