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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三角

我家門前有兩條鐵路線,一條京浦線即後來的京滬線,一條石德線。從東北方向來的京滬鐵路差點撞上城牆腳尖與從西北方向跨河而來的石德鐵路在站北橋口匯合併駕齊驅。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著腳下急馳的火車頭上拖著長長地水蒸氣像飛機拉線在藍天綠樹間書寫了一個大大地「人」字分外鮮艷奪目。在人字的褲襠正中有座池塘,像玻璃杯裡泡著的碧螺春,一枝兩丫間含著一個晶瑩剔透地水泡。這座池塘無名,歸屬尚待考證。

    可能是城鄉差異,鐵路方面只在城區橋口設立有人值守的道口,而一步之遙的小鍋市過去是郊區,小西門外小鍋市廣安橋道口卻無人看守。這座池塘呈三角狀,橋口稱作「鐵三角」,而池塘北岸的小鍋市管它叫什麼不得而知。小鍋市私下將池塘佔為己有,橋口居民靠工薪無需土地池塘耕耘,自然而然無人問津。

    文革前在橋口道口發生了一件嚴重治安案件,年輕的道口工夜半遭襲,肇事者就是小鍋市。我親眼見到那瀟灑帥氣的道口工住著雙拐渾身纏滿繃帶步履蹣跚到橋口居委會討公道。聽父親說幾個和道口工年紀相當脾氣相投的橋口小伙子深更半夜下鐵三角逮魚,被發覺後躲到道口值班室。惱羞成怒的小鍋市索人未果,一氣之下將值班室砸了個稀巴爛,把道口工打成重傷。當時值班室無有電話,無法與幾百米之外的單位聯繫,爬到橋口居民家才獲救。事後為了防範值班室安裝了礦石電話也只能和站北口一號扳道房通話,在輾轉與其他溝通。在城裡人眼裡小鍋市是野蠻之地,哪裡都是「生人」無人敢惹。

    然而,鐵三角的誘惑太大了。橋口水域均遭造紙廠臭水污染,除了生產長尾巴蛆外,別無他物。惟有鐵三角一灣碧水蕩漾:蘆葦青青,迎風搖曳,婀娜多姿;蓮荷田田,碧水靚影,婷婷玉立;水草萋萋,微波漣漪,如鏡映日;到處鳥語花香,蟲鳴蛙叫,趣象萬千。鐵三角的東北角和西北角像一隻牛的兩角,一角挑著古橋廣安石拱橋隱沒在蘆葦叢中;一角挑古墓巨大的贔屭引頸翹首。鐵三角隨著季節變化而變化,時大時小呈現天然野性。本來就是荒塘野坑,小鍋市也不指望它發財。我想大多是因為面子,越窮越顯擺越弱越逞強。鐵三角荷鮮魚肥,都是天然的,沒見過小鍋市投入什麼,只見過小鍋市駕船往裡撒白灰。我們認為是不讓我們在裡面釣魚戲水故意而為,實際上我們長大後才知道那是為了池塘消毒而已。夏天雨水大時水漫過蘆葦外界,各種魚在池塘邊清澈水裡自由散步,有時浮到水面嬉戲又如齊白石的水墨畫,美輪美奐。枯水期小鍋市僱人逮魚,那人身著采藕的水褲站在泥裡揮舞大棒在蘆葦裡亂捅一氣,各種魚驚魂落魄紛紛落網。好幾十斤重的大魚比我們個子都高,令人驚訝。

    小孩子天性喜水鐵三角成了我們兒時的天堂捉蜻蜓掏鳥蛋釣魚逮蝦游泳戲水不亦悅乎。

    不知道什麼原因小鍋市不讓我們這些橋口的孩子在鐵三角玩耍,派一個小腳老太太來攆我們。的確,特別是夏天滿池塘都是橋口的孩子沒有一個小鍋市的,不知道小鍋市的孩子跑到哪裡去了?那老太太雖然年紀大,卻精力充沛,上躥下跳,氣勢洶洶,橋口認識她的人背後叫她楊四排長家。小時候不知道楊四排長家是啥意思,只知道她是個老寡婦,虔誠地穆斯林,負責伊斯蘭婦女「無常」後沐浴「滿意台」的。農村婦女都有分工,她就派來看護鐵三角。文革時她被迫養豬,抱著豬仔照相,「無常」時趴在炕上學豬叫,街坊詛咒說這是報應。我想老太太天大的冤屈,只有「安拉」知道。

    她來時我們趴在崖頭,像當時一種叫「老等」的水鳥似的抻長脖子靜靜地等待,她走後我們才翻身下崖。雖然我們被小腳老太太追趕謾罵,但我們並不恨她,倒覺得非常好玩。她白淨地臉龐不像村婦,眉宇間透著高貴,衣著裝束大家風範,是個見過大世面的。小鍋市派她來也是人盡其才。父親為了給我們解圍親切地叫她「四娘」,她說這是誰家的崽子?父親笑道我的。天長日久混熟了,她也不怎麼攆了,我們湊過去開玩笑地說奶奶給我說個「多思體」。老太太知道我們是大教,哈哈笑:去你娘哪個纂的,毛長全了嗎?

    鐵三角來了個扛槍的軍人專打烏龜,橋口道口成了他的據點,後來知道他是軍區參謀長。他那桿槍惹人喜愛,特別是我們這些男孩羨慕不得了,因此自願成了他的情報員,隨時報告烏龜的動向。他炫耀那桿小口徑獵槍五十米內有殺傷力,百發百中。我們為了一睹神槍風采慫恿打鳥打魚他堅決不打。後來我們懇求他打鐵三角水邊浮著叫「猴子」的一條大魚,經不住我們說和順手一槍魚應聲而倒,我們歡呼雀躍。哪槍聲細小如吐痰,至今記憶猶新。

    後來京滬復線開工,隨後石德復線上馬,轟隆隆驚天動地地火車換成了不會噴雲吐霧的內燃機,再後來是清潔的電力機車,單行線變成了雙行線。鐵三角被填埋在悄無聲息地電力機車輪下只露出廣安橋青石板小小的一角。每每見喚起我甜蜜地回憶。

    鐵三角伴隨著火車震耳欲聾地轟鳴聲和地動山搖地感覺灰飛煙滅在時間的滄海桑田里,也像風一樣消逝。只有在夢裡鐵三角一泓碧水蕩漾,盛著我們金色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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